我叫沙杰,今年55岁,是果洛藏族自治州达日县吉迈镇垮热村的牧民,我作为“帐篷客”的故事还要从20年前说起。
在我的记忆中,2000年以来,“冬窝子”门前那片原本丰茂的草场上,牧草长势一年不如一年,品种也越来越单一,鼠兔开始肆意地在青草间裸露的黑色土地上挖洞。慢慢地,眼看着这片草场逐渐演变成一片毫无生机的黑土滩,我再也无法喂饱家里的几十头牦牛。
怎么办?作为牧民,自然是要逐水草而居。
为了让牦牛填饱肚子,同时落实草畜平衡,让家门口这片草原休养生息,2003年我揣着17000元的草补资金,第一次踏上了走圈放牧之路。往后每年我都要提前一个月在周边各乡镇打听并办妥草场租赁的事情,直到11月冬季来临,我便驱着牦牛,穿过草原,抵达数十公里甚至上百公里外牧民出租的草场,在那里扎帐篷放牧生活,直到来年5月再返回位于家乡的夏季草场,每年我都有一半的时间在外。
身边的“帐篷客”不只是我一人,300多户人口的垮热村中就有十分之一的牧民面临着和我同样的境况,而在达日县满掌乡一些百余户人口的村子里,每年就有超过三分之二的牧民离开自家退化的草场走圈放牧,这其中,有牧民和我一样只在周边乡镇的草场间往来,也有人冒着长途跋涉的风险,把牛羊赶到了数百公里外的四川甘孜、阿坝草原。为了能让牛羊吃饱,背井离乡成为了我们不得不选择的生活。
后来,黑土滩鲸吞蚕食般越发地逼近,周边几个乡镇草地退化的形势越来越严峻,导致市场上饲草料等口粮物资也十分紧俏。2014年,在外走圈放牧时,还碰上了雪灾,我只好驱着牦牛又赶往了30公里外,花费5000元租赁另一家草场,还自掏腰包5000元购置了饲草料,只为了确保牦牛不被饿死。
这些年来,我习惯性地每两年出栏一批牦牛,以此来减小草场压力。此外,我还不得不每年额外卖出两头牦牛,以补贴租赁草场和购买饲草料的费用,“帐篷客”的日子一年到头,手里并没有多少钱。
然而5年前,这样的日子终于迎来了变化。
2017年,听说就在离我家十多公里外,作为项目试点地的窝赛乡直却沟,那里种植的牧草已到齐腰高度,草籽相当饱满,一改曾经大面积黑色裸地的景象,据说有关部门单位已经借此成功探索出治理黑土滩的有效经验。
就在那一年,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看着机械驶过“冬窝子”门前那片黑土滩,驾驶员均匀地播撒上了县自然资源局草原站工作人员精心挑选的草籽和肥料。
“草原生态系统极其脆弱,修复需一个长期而漫长的过程。”村里的生态管护员才多专程跑来找我,为了让这些青草茁壮成长,除却每年冬季草甸冻结的4个月,才多要我和他签下一份禁牧三年的协议。回想起以前属于这片草原上“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我毫不犹豫地在协议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2018年,在蜿蜒曲折的黄河岸边,春风拂过海拔4200米的达日草原,我站在“冬窝子”门前,看见眼前那片黑土滩终于告别一地斑驳,又一次焕发出成片的新绿,从那时起,我也彻底告别了历时15年的“帐篷客”生活。
随着草滩越来越繁盛,村里的光景也越来越好。经过黑土滩治理等生态修复项目后,已有不少牧民经历了“以前牦牛吃不饱,现在牧草吃不完”的转变,很少再需要额外购置饲草料。2019年,村集体成立了垮热村生态畜牧业专业合作社,我和村里335户牧民纷纷拿出10头牦牛入股,听村党支部书记索尼说,现在草场长势好,合作社发展起来底子也扎实。
就在2年前,手里头难得有了积蓄,我第一次萌生想法,花钱在“冬窝子”边上加盖了一间彩钢房。正值3月,阳光晒在上面,屋里暖暖的,看着窗外即将焕发出新苗的青绿色草地,我喝完杯里的奶茶,像很久以前那样,赶着牦牛,踏进门前那一片草原。